NC-“上山下乡”的准随机实验表明种水稻会让人更具集体主义精神

Talhelm等提出的水稻文化理论认为种植水稻需要高强度劳动力和相互依存的灌溉网络，这与小麦的个体劳作形式存在较大区别，这使得水稻区的人们更具集体主义精神。但水稻种植与集体主义精神之间的关系是因果性的还是相关性的，还需进一步澄清。

最新的研究中，Talhelm等利用“上山下乡”运动中人们被随机分配到两个可比的水稻和小麦农场的社会实验，发现种植水稻的人比种植小麦的人确实更具集体主义精神，且这种文化差异可以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形成。

标题: People quasi-randomly assigned to farm rice are more collectivistic than people assigned to farm wheat

期刊: Nature Communications

作者:

• Thomas Talhelm，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副教授，行为科学家，对文化研究富有兴趣，特别关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对水稻文化理论的系统化和发扬光大做出了卓越贡献；
• Xiawei Dong，香港科技大学商学院博士生，组织行为学方向，与Thomas Talhelm有蛮多合作。

上线时间：27 February 2024

Preface

10年后，Thomas Talhelm和他的合作者带着最新的“水稻理论”研究又来了！

2014年，Thomas Talhelm联合北师大的学者们在Science上发文阐述水稻理论（Science-南稻北麦：作物种植与中国南北方人群性格差异的起源），认为水稻与小麦的种植差异导致了南北方人群的性格差异。水稻理论提供了一个简明的框架，引起了很大轰动，但其粗线条的解释也招致许多质疑，比如：

• 思维方式也有南北之争？——中国人偏好整体思维最可能的内外因 （该文认为水患治理和五行学说是导致中国人偏向整体性思维的主因）
• 浙大管院阮建青副教授发文挑战《Science》杂志封面论文提出的“大米理论” （该文认为Talhelm等人的抽样没有合理分层以及回归分析的设定有误，使用另外两套数据再分析的结果不支持水稻理论）

这些质疑并未阻止水稻理论的传播和Thomas Talhelm对水稻理论的持续研究，10年间，他基于水稻理论开展了很多国际比较与中国国内比较，如：

• 种水稻比种小麦更不幸福？| 稻麦差异理论 （该文认为相较于历史上小麦种植区的居民，水稻种植区的居民感受到的幸福感更低）
• 为了研究中国南北方人有啥不同，有个外国人在星巴克摆了把椅子 （该文发现对于挡道的椅子，北方人愿意挪开，而南方人更愿意绕开）
• 传统的水稻种植社会具有更强的社会规范？

这一次，利用“上山下乡”运动中人们被随机分配到两个可比的水稻和小麦农场的社会实验，Talhelm排除了温度、纬度以及中国北方和南方之间不同的许多历史事件的影响，为水稻理论提供了新的证据，使结果更加具有说服力！

上山下乡运动作为准随机实验

实验背景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在全国各地创建了国营农场，以开辟新的农田，让退伍军人工作，并对城市青年进行再教育。在宁夏省北部，政府建立了两个相距仅 56 公里的农场，一个种植水稻，一个种植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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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国营农场相距仅56公里，但微小的地形差异使得连湖农场（上图的Rice farm）可以种植水稻。相比之下，渠口农场的大部分土地都高于附近的黄河50-100米，大规模灌溉并不经济。渠口农场的土壤也比较沙质，这使得种稻田很难保水。图片来自谷歌地球。）（这个图画得真就是意思到了就行，美不美观无所谓hh）

连湖农场和曲口农场的环境几乎相同，温度、降雨量和面积都差不多，这使得两个农场构成了理想的实验组与对照组。

随机性如何保证

排除样本自选择：

• 历史资料及对农场管理者的访谈表明，政府在对连湖农场和渠口农场劳动人员的分配上是随机的，并不会去考虑个人的兴趣或观念。记录显示，这两个农场的劳动人员来源主要是：（a）政府指定的普通公民，（b）政府分配到该地区的退伍军人，或（c）文化大革命期间分配到宁夏的知青；
• 1960年，政府发起了支宁青年运动，位于水稻种植区的浙江省派遣了很多年轻人到宁夏参加这一运动。如果政府官员有意识地根据青年的技能或特质分配他们到哪个农场劳作的话，那么来自浙江省的青年应该会被大量安排到连湖农场种植水稻。但记录显示，被分配到两个农场的浙江青年人数几乎相同；
• 文化大革命期间有许多青年下乡，这个过程是仓促的，不会说经过深思熟虑将特定的人送到适合的地方。在本研究招募的234个被试农民中，只有一人出生在水稻种植区的省份。两个农场的绝大多数农民（> 99%）及其父母（98%）都来自以小麦为主的省份。

两个农场可比性的确认：

• 环境具有可比性：两个农场的温度、降雨量和面积都差不多；
• 位置选择是随机的：政府推动创建国营农场的目标之一是开辟新的耕地。在创建连湖农场之前，该地区是一片“无人居住”的湿地，有 72 个湖泊；渠口农场的情况也差不多，建设农场之前大部分是没有耕种的土地，不适宜种水稻，土壤为沙漠土（灰钙土），干燥且缺乏养分（有机质< 1%），政府在渠口农场建设基础设施和使用化肥才使得渠口农场的土地变得可用。也就是说，这两个农场是建设在“白纸”上的，它们自身不具有因特定的农业活动而形成的某些特质，自然被试者也不会“继承”农场土地原有的文化；
• 政策和管理的一致性：两个农场属于同一个农垦集团，有相同的激励机制，新政策出台时，两个农场也是同时收到的。

测量集体主义的心理学实验

实验程序：

• 在2017年9月和10月，与当地部门领导一起招募了234位农民作为被试。样本中的大多数农民（73.5%）都是在农场长大的，剩下大约四分之一的农民（26.5%）在童年后被分配到农场。几乎所有参与者 (96.2%) 在研究当年都从事农业，其余的人则在农场从事行政工作；
• 完成任务和人口统计问题需要 30 到 40 分钟，参与者获得一张30元手机充值卡或一罐家庭装洗洁精，农民在家中或办公室参加测试。

实验任务：

（与Science那篇相同，摘录过来了）

• 三元组实验（the triad task）：也有称三合会任务，即向参与者展示三个项目，如火车、公共汽车和轨道，请其选两个进行配对。现有文献发现来自西方的个人主义文化群体更喜欢分析性的匹配，即火车和公共汽车；而东亚人更喜欢选择整体关系，即火车和轨道；

• 社交图任务（the sociogram task）：让参与者绘制自己的社交网络图，节点是一个个圆圈，表示自己和朋友，表示自己的圆圈常常与他人具有不同的大小。有研究发现，美国人画的自己比他人大约6毫米。欧洲人画的自己大约3.5毫米，而日本人画的自己略小；本研究在测试中发现让农民想起“朋友”挺难，最后改成让他们画家庭成员；

• 忠诚度与裙带关系测试（the loyalty and nepotism task）：衡量人们对待朋友和陌生人是否存在明确的区别。集体主义文化的特征是人们在朋友和陌生人之间划清界限。让被试者想象与a一个诚实的朋友、b一个不诚实的朋友、c一个诚实的陌生人、d一个不诚实的陌生人进行商业交易，诚实会导致被试赚钱，而不诚实会导致亏钱，在不同情境下，被试会花多少钱来惩罚或奖励他们。过去的实验发现新加坡人对朋友的奖励远远多于对他们的惩罚，这可以看作是一种忠诚。美国人比新加坡人更有可能因为朋友的不良行为而惩罚他们。本研究预测与小麦区相比，水稻区的人更不可能惩罚他们的朋友。（详细问卷可从论文的在线附件中找到）

分析方法：

• 使用倾向得分匹配（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 - PSM）进行回归分析。

实验结果

基本结果：

• 稻农在绘制社交图时较少自我膨胀，也就是说表示自己的圆圈更小；
• 稻农对陌生人的惩罚比麦农更严厉；
• 在三元组任务中，稻农对分类任务的思考比麦农更偏整体性（holistical），约90%的稻农选择了关系配对（如火车和轨道）；

当年不种水稻不影响结果：

• 连湖农场（种水稻）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机会来测试水稻和小麦的差异是否需要直接的、最近的水稻种植经验。 2000年，稻田开始面临灌溉用水短缺的问题，因此启动了轮作计划，每年约有三分之一的农民种植旱地作物。在作者收集数据的那一年，大约三分之一 (38.4%) 的水稻农场参与者没有种植水稻。更重要的是，农民是按年轮换的，也就是说，这是自上而下安排的，均匀地适合所有农民，而不依赖于农民是否自我决定要参与；
• 在模型中加入最近耕作年份个人种植水稻的土地面积百分比，这一变量并不显著。也就是说，当年不种水稻不影响其集体主义性格的保持。

讨论

• 被试并不是真正地随机抽样选出的，为此作者在模型中加入一系列人口统计学变量、使用广义线性模型和PSM等方法缓解这一问题；
• 水稻文化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形成：前文提到，这两个农场的早期农民是上山下乡运动中过来的，他们及他们的父母绝大多数来自小麦产区，而农场建立至今约70年，几十年间的时间就使个体因种植水稻而显示出更强的集体主义精神。这两个农场提供了理想的实验环境，在连湖农场耕作的人们种植水稻，但不会接触到中国南方的氏族文化、方言和政府（这些因素可能会强化集体主义精神），可以认为，这种性格差异，单纯依赖水稻和小麦的种植差异就可以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形成。
• 这项研究的数据提供了迄今为止最明确的证据，表明水稻种植是集体主义的一个原因，也许也是东西方差异的一个原因。（作者原文）

号外

• 这个准随机实验的设计，简单但很妙，属于Big wow类型的研究！
• 之前看到一个学者说，政府的行政人员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制造了很多准自然实验，利用历史事件和政策设计，社科学者可以将社会现实与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结合起来开展研究。

原文信息

Talhelm, T., & Dong, X. (2024). People quasi-randomly assigned to farm rice are more collectivistic than people assigned to farm wheat. Nature Communications, 15(1), 1782.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467-024-4477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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