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经济一体化与民主的传播

全球化浪潮自1960年代以来显著增长，与此同时，世界范围内的民主国家数量也在增加。这自然提出了一个问题：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是否改变了人们的态度并促进了民主在各国之间的传播？

论文采用1960年至2015年间的国家面板数据，利用两国之间的贸易来测量经济一体化的程度，并利用空运相对于海运技术的改进，构建了一个时间变化的经济一体化工具变量。结果显示，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能够显著提高国家的民主评分，而与非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影响较弱。这种效应主要由进口而非出口推动。

标题: Economic Integration and the Transmission of Democracy

期刊: Th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

作者:

• Marco Tabellini：Harvard Business School. He is an assistant professor in the Business, Government, and International Economy unit and is affiliated with the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NBER), the Center for Economic Policy Research (CEPR), the Centre for Research and Analysis of Migration (CReAM), and at IZA.
• Giacomo Magistretti：He is an economist at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His research interests are in macroeconomics and political economy, especially in the topics of fiscal sustainability, sovereign debt, and public perceptions of climate policies.

上线时间： 09 August 2024

经济一体化与民主

核心问题

• 许多研究表明，暴露在国内民主制度下能够增加人们对民主的支持。尤其是在经济和社会成功的国家，这种现象更加明显（如Acemoglu et al., 2023）。参见之前的推文：RES-成功的民主制度孕育了内部支持 。
• 然而，关于民主如何通过经济一体化在国家之间传播的研究较少。
• 生活在专制政权中的个人无法直接观察到本国民主制度的特性，但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弥补这一不足。
• 自1960年代以来，全球化显著增加，民主也在全球范围内传播。这两者的同步发展引发了一个关键问题：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是否改变了人们的态度，从而促进了民主在全球范围内的传播？随着全球化放缓以及国家之间的贸易更多地集中在拥有相似制度和地缘政治立场的伙伴之间（如Aiyar et al.，2023），这个问题显得尤为紧迫。

基本结果

• 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促进了非民主国家的民主化：研究发现，当一个国家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程度提高时，该国的民主得分（如Polity2得分）会显著增加。这一效果在与民主历史悠久、经济增长快、公共支出多、文化上相近且出口高质量商品的民主国家进行贸易时尤为显著。
• 进口比出口更能促进民主化：通过进一步分析，作者发现进口而非出口是推动民主传播的主要渠道。特别是，当从民主国家进口的是那些涉及更多文化交流、消费者商品以及需要更高双边信任的商品时，民主的传播效果更强。

文献贡献

• 民主制度经验的重要性：已有文献表明，公民在民主制度中的经验对于其稳定性和良好运作至关重要（如Acemoglu et al., 2023; Besley和Persson, 2019）。本文的结果表明，即使公民无法在本国直接观察到民主，他们也可能通过与其他（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来积累“民主资本”。这一发现扩展了现有文献的视角，表明经济一体化可以成为民主传播的一个重要途径。
• 补充了跨群体接触如何影响态度或信念的文献：在经济学领域，许多论文已经记录了在特定条件下，不同群体之间的互动（如移民与本地居民）如何可能恶化或改善跨群体关系。与这项研究最为相关的是，Stegmann（2019）显示了在冷战期间，来自西德的亲友访问如何增加了东德居民对政权变革的需求。
• 揭示了贸易导致制度变革的另一个渠道：关于贸易与民主的文献表明拥有更健全制度的国家倾向于专注于制度密集型商品的生产，这种生产需要更强的产权保护。还有文献记录了贸易如何通过改变社会中不同群体的经济力量来引发制度变革，以及这种制度变革的方向如何取决于从贸易中获益的群体。Liu 和 Ornelas（2014）发现，自由贸易协定通过降低保护主义租金并提高精英寻求权力的动机，增加了民主制度的寿命。本文补充了这些研究，揭示了贸易如何通过另一个渠道导致制度变革：即从更民主的伙伴向较少民主的伙伴传递民主制度。
• 方法层面的贡献：本文的工作基于 Feyrer（2019）的研究，通过时间变化的工具变量推导出贸易的影响。类似的方法也被 Pascali（2017）使用，他利用蒸汽技术引入所引发的变异来分析航运中的贸易影响。Feyrer（2019）和 Pascali（2017）利用了从重力方程中获得的时间变化的工具变量来估计“贸易收益”，这与 Frankel 和 Romer（1999）首次在跨截面、时间不变的设定下所做的工作相一致。本文通过聚焦于制度变革，而不仅仅是经济增长，来补充这些研究。

数据与方法

数据

• 贸易数据：使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贸易方向统计”（Direction of Trade Statistics, DOTS）的双边贸易数据。这些数据包括每对出口国和进口国在每一年中所报告的出口和进口额。为了提高数据的可靠性，作者将每对国家间的四个贸易度量（即两个国家分别报告的出口和进口数据）取平均值。为了进一步探讨不同类型商品对民主传播的影响，作者还使用了来自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UN Comtrade）的行业级数据。
• 民主评分：论文中对民主的测量主要依赖于Polity2评分，该评分来自Polity5项目，是文献中广泛使用的民主度量指标。Polity2评分的范围从-10到10，分数越高表示民主制度越强。此外，作者还定义了一个指示变量，用以区分Polity2评分为正值的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作为稳健性检验，作者还使用了1975年以后可用的“Freedom House”民主指数。

方法

基准回归

使用以下形式的面板回归模型来进行分析：

\[ y_{it} = \gamma_i + \lambda_t + \beta^D \log(T^{\text{demo}}_{it}) + \beta^A \log(T^{\text{auto}}_{it}) + W_{it} + \epsilon_{it} \] 其中：

• \(y_{it}\) 是国家 \(i\) 在年份 \(t\) 的民主评分（例如 Polity2）;
• \(T^{\text{demo}}_{it}\) 表示该国与民主国家的贸易额占 GDP 的比重;
• \(T^{\text{auto}}_{it}\) 表示该国与非民主国家的贸易额占 GDP 的比重;
• \(\gamma_i\) 和 \(\lambda_t\) 分别表示国家和年份固定效应，用于控制国家固有特征和年份共同冲击;
• \(W_{it}\) 是一组控制变量，包括与地区民主化浪潮相关的滞后变量，以控制区域性民主化趋势的影响;
• \(\epsilon_{it}\) 是误差项;

这一模型的核心目的是估计与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对一个国家民主水平的不同影响，分别用参数 \(\beta^D\) 和 \(\beta^A\) 表示。

经济一体化的工具变量构建 (Instrument for Economic Integration)

在构建经济一体化的工具变量时，作者使用了一个基于空运相对于海运重要性的变化来预测国家之间的贸易。这一策略的主要思路是，不同国家之间的双边贸易量受空运和海运距离的不同程度的影响。随着1960年代中期以来空运技术的改进，空运相对于海运变得更加重要，因此对于空运和海运距离差异较大的国家对之间的贸易量影响也不同。

作者采用了时间变化的重力方程模型来估计双边贸易流量，这一模型考虑了空运和海运距离，并允许在1960年至2015年期间每五年变化一次。与Feyrer（2019）的研究类似，作者将双边阻力项\(\tau_{ijp}\)建模如下(公式有可能会渲染错误，如遇到错误情况，请查看原文)：

\[ \ln(\tau_{ijp}) = \beta_{p}^ \ln({seadist}_{ij}) + \beta_{p}^ \ln({airdist}_{ij}) \] 其中，\({seadist}_{ij}\)和\({airdist}_{ij}\)分别表示国家 \(i\) 和 \(j\) 之间的海运和空运距离。表达式中的系数 \(\beta_p^{\text{sea}}\) 和 \(\beta_p^{\text{air}}\) 在不同时期 \(p\) 之间变化，这样可以捕捉空运技术相对于海运技术的不同发展对双边贸易的差异性影响。特别地，技术进步的影响往往需要时间来发展和扩散，因此作者允许这种时间频率的变化低于五年。

在此基础上，作者将上式替换为标准的重力方程模型，其中双边贸易流量\({trade}_{ijt}\)可以表示为：

\[ \ln({trade}_{ijt}) = \chi_{ij} + \phi_{it} + \psi_{jt} + \beta_{p}^{\text{sea}} \ln({seadist}_{ij}) + \beta_{p}^ \ln({airdist}_{ij}) + u_{ijt} \]

• \(\chi_{ij}\)：国家对的固定效应，控制了国家间的共同特征（如共同语言、殖民关系、共同边界等）;
• \(\phi_{it}\) 和 \(\psi_{jt}\)：国家-年份固定效应，控制了任何国家时间特定的变异因素，这些因素可能影响双边贸易并混淆地理距离的效应，例如新港口或货运机场的建设。

在估计了上述方程之后，作者使用预测的双边对数贸易流量的指数，并将其对国家 \(i\) 的所有贸易伙伴 \(j\) 进行求和，以计算国家 \(i\) 的总预测贸易流量。公式如下：

\[ \widehat_{it} = \sum_{j \neq i} \omega_{ij} \exp(\ln{trade}_{ijt}) \]

可以进一步展开为：

\[ \widehat_{it} = \sum_{j \neq i} \omega_{ij} \left[ e^{\beta_{p}^ \ln({seadist}_{ij}) + \beta{p}^ \ln({airdist}_{ij})} \right] \] 这里，作者将双边贸易流量根据国家 \(i\) 和国家 \(j\) 之间的贸易占比进行加权 \(\omega_{ij}\) ，并通过这个加权平均得出预测的总贸易量。作者进一步将这些贸易流量按交易对象国是否为民主国家进行分类，以获得与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工具变量。

工具变量的有效性与验证 (Instrument Validity)

利用空运相对于海运距离的重要性变化作为工具变量的变异来源，这种变异极有可能是外生的，即不受单一国家控制。此外，由于工具变量的变异完全基于地理因素，因此工具变量不存在反向因果关系的风险（即，民主化进程不会影响国家间的地理距离）。

结果

• 分别通过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和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来估计与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的贸易对民主水平的影响。在两种估计方法中，与民主国家的贸易都对民主评分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2SLS估计的效果更大且更加显著。而与非民主国家的贸易，2SLS估计的影响较小且不显著。
• 根据2SLS估计的结果，在五年内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增加80%（约为样本的四分位间距）将使得一个国家的Polity2得分提高约4分。这相当于2010年马来西亚与加拿大之间，或2015年土耳其与塞内加尔之间的民主差距。
• 当样本分为初始为非民主国家和初始为民主国家时，结果显示，经济一体化对初始为非民主国家的影响尤为显著，表明非民主国家更可能通过与民主国家的贸易获得民主化的促进作用。
• 对非对称性的解释：作者发现，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与非民主国家的贸易几乎没有影响。他们提出了一个可能的解释，即生活在非民主国家的公民可能无法完全了解民主的特性，因此，当他们接触到其他非民主国家的制度时，可能不会更新他们对民主的看法。这种更新过程更可能发生在他们第一次接触民主制度（国家）时。
• 影响的时间效应：通过一个事件研究设计分析了首次大幅增加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对民主评分的影响。结果显示，在首次大幅增加与民主国家的贸易后，民主水平逐渐且持续地改善。在首次大幅增加与民主国家的贸易后10年，Polity2得分增加了约1.7分。这一效应不仅显著且具有持久性，在首次贸易冲击后25年，Polity2得分比冲击前高出2分多。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效应主要发生在初始为专制政权的国家。

机制

• 民主伙伴作为榜样 (Democratic Partners as Role Models)：当一个国家的贸易伙伴是拥有更深厚民主历史的国家时，民主的传播更为明显。这是因为无论是非民主国家的公民还是精英，他们都更可能将这些民主国家视为“榜样”，并从中学习。为验证这一假设，作者将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根据不同民主伙伴的特征进行分组分析：
  • 民主资本 (Democratic Capital)：作者发现，经济一体化的民主传播效应主要由那些在国内拥有较高民主资本的贸易伙伴驱动。这表明，拥有悠久民主经验的国家更容易影响那些民主制度较弱的国家。
  • 经济表现 (Economic Performance)：经济一体化的效应在那些与经济增长较快（如更高的人均GDP增长率）和公共支出较多的民主国家进行贸易时更为显著。这与Acemoglu et al.（2023）的研究结果相一致，即当民主国家表现良好时，其对其他国家的民主传播更为有效。
  • 文化相似性 (Cultural Similarity)：作者还发现，文化上与非民主国家更为相近的民主国家更能成功传播民主价值观。这表明，文化相似性可能在民主传播过程中起到了桥梁作用，增强了非民主国家对民主制度的接受度。
• 进口与出口的作用 (Imports vs Exports)：分析显示，民主化进程主要通过进口而非出口得到推动。这意味着，非民主国家的公民在进口来自民主国家的商品时，可能会将这些商品视为民主制度优越性的象征，从而改变他们对民主的看法。作者进一步分析了不同类型商品在民主传播中的作用，发现那些由民主国家出口的高质量商品，特别是文化产品、消费者商品、技术先进产品和差异化产品，更可能促进民主的传播。这些商品通常需要更多的双边信任和面对面的互动，因此更容易嵌入民主价值观并传达民主制度的优点。

作者还排除了简单的经济增长、人力资本积累、资源分配的改变等替代机制对经济一体化与民主传播关系的解释。

解析经济一体化

在前文的分析中，作者使用了一个综合性的经济一体化度量指标来探讨其对民主传播的影响。然而，经济一体化不仅包括商品贸易，还涵盖了诸如移民、资本流动、文化交流等多个方面。作者在本节提出，有必要将这些不同的经济一体化维度拆解开来，以识别具体哪种形式的经济交流在推动民主的传播。

移民与民主传播

移民是经济一体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可能通过多种方式影响民主传播：

• 移民可以将其祖国的政治观点带到新国家，并在新的政治环境中形成新的态度；
• 移民返回祖国时，可能会带回在民主国家所学习到的政治经验和观点，从而促进其祖国的民主化进程。

为了验证移民是否在民主传播中发挥了作用，作者使用了一种与商品贸易相似的重力模型来预测移民流动。通过这种模型，作者能够估计移民流动与商品贸易的相对影响。

结果显示，商品贸易对民主传播的影响仍然显著且强烈，但移民流动的影响则相对较小，且有时甚至是负向的。表明移民流动对民主传播的作用可能有限。

其他经济一体化维度的分析

作者还探讨了其他经济一体化的维度，如外国直接投资（FDI）、跨国公司（MNCs）的存在、学生出国留学、书籍翻译等。这些维度可能通过不同的渠道影响民主传播。例如，FDI可能会引入先进的管理实践和制度，这些都可能间接促进东道国的民主化。

由于数据限制，作者无法对每一种经济一体化的维度进行与商品贸易相同的详细分析。然而，作者使用了一种间接的策略，即首先验证这些经济一体化维度与商品贸易之间的相关性，然后分析它们是否对民主传播有显著影响。

通过一系列分析，作者发现这些其他维度的经济一体化（如FDI、跨国公司、学生留学等）与民主传播之间并没有显著的相关性。这意味着，虽然这些因素可能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结构有重要影响，但它们在推动民主传播方面的作用相对有限。

在最终的分析中，作者进一步使用了一个基于空运距离的断点回归设计来考察商务旅行的潜在影响。结果显示，商务旅行的影响在统计上也不显著，这进一步支持了作者的核心论点，即商品贸易是推动民主传播的主要因素。

经济一体化作为广义国际交流的代理

虽然作者在本节的分析中将不同形式的经济一体化拆解开来进行研究，但他们也承认，经济一体化，特别是商品贸易，可以看作是一种更广义的国际交流的代理变量。这种广义的交流不仅包括商品的流动，还涉及资本、人员、思想的跨境流动。因此，作者认为，商品贸易可能不仅仅代表经济一体化本身，它更可能反映了一个国家与外部世界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与互动，这种互动最终推动了民主的传播。

结论

• 与民主国家的经济一体化显著推动了民主的传播。在1960年至2015年期间，与民主国家的贸易增加导致了贸易伙伴国内民主水平的显著提高；
• 经济一体化尤其通过进口促进了民主的传播，并且这种效果在与文化上更接近、拥有更深厚民主经验的民主国家进行贸易时尤为显著；
• 经济一体化促进民主的过程并不仅仅通过经济发展或人力资本的积累来实现。相反，经济一体化更可能是通过改变非民主国家的公民对民主制度的看法，进而促使这些国家的民主化进程。

号外

• 民主的测量里面，不会已经考虑了贸易开放水平吗？查找Polity项目的网站，没有找到详细的资料。并且网站提到该项目的资助中断，后续数据的命运不明朗。
• 各种各样的贸易组织，也是一种民主循环互促组织？
• 在许成钢教授的观察中，威权国家和极权国家虽同属于非民主国家，但是现代化理论在威权国家成立，而极权国家是很难被改变的。也就说的，贸易对民主的促进作用，在贸易一方为极权国家时，通常不会奏效。

原文信息

Marco Tabellini, Giacomo Magistretti, Economic Integration and the Transmission of Democracy, Th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 2024;, rdae083, https://doi.org/10.1093/restud/rdae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