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PE-土匪与国家的起源

这篇论文探讨了刚果民主共和国东部地区的武装团体如何通过暴力垄断、税收和提供保护等方式，逐渐承担类似国家的核心功能。

通过分析钶钽矿和黄金价格的外部冲击，作者发现这些武装团体在资源丰厚地区建立了非法的税收和保护制度，类似于国家的职能。钶钽矿的价格上涨促使武装团体控制矿区，而黄金价格的上涨则推动他们在村庄中引入更复杂的税收和行政管理机制。论文揭示了在资源丰富地区，武装团体如何逐步演化为类似国家的治理结构。

标题: On the Origins of the State: Stationary Bandits and Taxation in Eastern Congo

期刊: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作者:

• Raúl Sánchez de la Sierra：Raul is currently Assistant Professor at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Harris School of Public Policy, research fellow at IGC, JPAL-CVI, NBER (DEV, PE), distinguished fellow at CESifo, Harry Frank Guggenheim Foundation distinguished scholar, and former Harvard Academy and CIFAR Azrieli Global Scholar. Originally from Spain and France, his work tries to ask how society is organized when the state is weak or predatory, and what type of state can be built in that context. https://raulsanchezdelasierra.com

上线时间： 20 December 2019

引言

经济学中的传统国家观念

有无数文献强调了私有产权保护制度与契约制度在现代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之前的推文也有诸多涉及，如：

• JPE-民主确实导致了增长
• JPE-解构制度：产权保护制度和契约制度
• QJE-制度塑造了近500年全球财富格局，而不是地理
• AER-殖民者死亡率差异塑造了殖民地的制度差异，并影响了当今的经济发展

产权保护和契约由国家强制执行的环境是经济学家预设的，这在许多经典经济模型中被视为理所当然。但事实上，国家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早期的国家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逐步演化而来，并且其核心功能，如暴力垄断、征税和财产保护，是现代经济增长的基础 。

这些功能的出现往往可以追溯到武装团体的活动（Tilly, 1985）。尽管许多武装团体演变成有组织犯罪，历史记录表明，最成功的武装团体成为了现代国家的前身（Weber, 1946；Olson, 1993）。但由于数据缺乏，这类研究很难系统性地进行（Scott, 1998）。

基于刚果的研究

刚果民主共和国（DRC）东部的武装团体活动为研究国家核心功能的形成提供了良好的机会。自1990年以来，中央政府失去了对东部大片地区的控制，许多武装团体以及刚果军队中的个人从事非法活动，建立暴力垄断、征税、提供保护，甚至拥有比政府更高的合法性。这些武装团体的行为类似于“事实上的政府”，其活动受到东部矿产需求变化的影响（Nest等，2011；Stearns，2011；Sánchez de la Sierra，2018）。

为进行实证分析，作者收集了1995年以来刚果东部650个地点的年度面板数据，并根据最优税收理论，推测：

• 资源产出可以被观测到时，武装团体倾向于通过暴力垄断、征税和保护形成类似国家的功能；
• 产出难以观测时，这些团体更倾向于征收消费税、收入税，并发展财政和行政体系以支持税收。

通过两次关键的矿产价格冲击（钶钽铁矿和黄金）的自然实验，作者分析了武装团体的反应。2000年，随着PlayStation II的发布，钶钽铁矿的需求飙升，武装团体在矿区设立暴力垄断和非法税收体系。这些团体大多是非国家武装力量，比中央政府更具合法性。然而，黄金的需求增加时，由于黄金易于隐藏，武装团体在矿工家乡的村庄中实施了工作许可等复杂的税收制度。

研究发现，当武装团体（如民兵或刚果军队）关注民众的福利时，他们的存在反而提升了家庭福利，如财产拥有、婚礼数量和移民迁入等指标明显增加。此外，与民兵或刚果军队相关的“固定土匪”对地方福利有积极影响，而外部武装团体则没有类似的效应。

同时，本文提出了一种新的“资源诅咒”解释：

• 当生产无法被直接征税时，资源繁荣促使武装团体建立复杂的财政体系；
• 当资源可以被直接征税时，武装团体倾向于通过简单的税收体系获取收益，并削减其他财政管理工作。

由此，资源价格的短期波动可能对长期的税收能力产生深远影响。

本文的贡献与文献对话

• 国家核心功能的起源与演化：历史上，许多武装组织尝试治理，最成功的最终形成了国家，但许多“准国家”消失了。本文发现，国家的核心功能可以从武装组织中产生，并在动员人民的过程中形成，进而对社会福利产生积极影响；
• 国家形成的两种理论视角：契约论认为国家起源于人民的意愿，促进福利；冲突理论则将国家视为成功的有组织犯罪。本文的发现表明，这两种过程都能促成国家核心功能的形成；
• 数据贡献与暴力分析：本文通过高质量的面板数据补充了关于内战和暴力的研究。它指出，资源价格的上涨不仅引发暴力，还能促使国家功能的出现和强化；
• 资源诅咒的新视角：传统的资源诅咒理论认为，矿产资源会导致冲突和降低政府问责。本文则提出，资源繁荣可能促使国家发展复杂的财政管理，但在某些情况下也可能导致行政能力的削弱。这表明，资源冲击对国家财政能力的长期影响是深远的。

国家核心职能的概念化

刚果东部的案例（NDC-R组织）

• NDC-R是刚果东部一个拥有暴力垄断的武装组织，控制了108个村庄，并对38480名成年人征税。
• 为了维持这种暴力垄断，NDC-R建立了复杂的税收体系，包括人头税、采矿许可证、农业税、营业额税等。他们还设立了情报机构，监控贸易和敌方活动。此外，该组织管理着啤酒、酒类和香烟的垄断销售，并设有财政和人事管理体系。
• NDC-R为了获得民众支持，还建立了法律体系，惩罚性犯罪和税务犯罪，开展宣传活动，强调其合法性并招募志愿者。该组织还通过民族文化的象征（如祖先的精神支持）来巩固其统治的合法性。

这一案例展示了“固定土匪”如何提供“国家的核心职能”。

国家起源与核心职能

• 国家核心职能的出现：按照韦伯的定义，国家是通过暴力垄断获得合法性的。国家的核心职能包括（Tilly, 1985）：战争制造（消灭外部敌人）；国家建设（镇压内部对手）；保护（消灭敌对势力，保护盟友的利益）；征税（为战争、国家建设和保护提供资源）。早期国家的功能通常由武装精英为征税目的而形成。这种功能的形成与可观测产出的价值及其征税难度密切相关。早期国家的一个关键特点是，他们缺乏合法性，因而被称为“未成熟的早期国家”。

• 核心功能与人口福利的关系：当国家的核心职能为民众利益服务时（如民兵或包容性政治制度），它可以通过保护财产权促进经济增长。然而，国家职能也可能损害人口福利，尤其当国家充当“保护勒索者”时，国家的暴力垄断和税收制度可能是压迫性的，而非有利于发展的。

• 国家核心功能的深化：随着时间推移，国家的核心功能从简单的税收逐渐复杂化，特别是通过对产出、消费、通行等征收税收，建立起财政管理和司法系统。现代欧洲国家的历史表明，随着国际贸易的发展，国家逐步发展出更加复杂的税收和行政管理体系。

固定土匪行使国家职能

• 现代“固定土匪”为研究国家核心职能的出现提供了有力的参考。固定土匪通过暴力垄断消除竞争对手，获得稳定的税收来源，并保护生产者的财产，从而发展出类似国家的核心功能。这表明暴力垄断、税收和财产保护是密切相关的；
• 固定土匪对经济的影响取决于他们提供的保护是否能促进投资，并产生比税收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大的增值。如果保护的正面效果大于税收的负面影响，他们可能会促进经济增长；
• 当产出难以征税时，固定土匪可以通过直接税和消费税捕捉经济剩余。他们可以建立财政和司法管理系统来提高税收效率，促进经济交换。

实证策略

实证背景

在1998年，刚果民主联盟（RCD）试图发动政变失败后，多个武装团体控制了刚果东部的大片区域。尽管这些团体的初始动机是政治性的，但经济利益很快成为了战争中的核心驱动力。2003年签订的太阳城和平协议要求主要武装团体解散，并融入刚果国家军队（FARDC），但很多团体仍然保留了其指挥网络。这使得军队与非国家武装团体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武装团体控制了矿产、木材等关键资源区域，并通过非法税收获利。

在刚果东部，矿产开采是高度劳动密集型的。数百万的手工矿工依赖基本的基础设施进行开采，主要开采的矿产是钶钽矿和黄金。钶钽矿价值较低，但体积大，运输依赖飞机；而黄金价值较高，日常产量小且难以追踪。

数据收集

作者团队通过回忆法重建了1995至2013年间刚果东部239个村庄和411个矿区的年度历史数据。由于依赖回忆进行数据收集，作者面对三个主要挑战：回忆误差、事件日期误差和敏感信息的报告偏差。为了应对这些问题，作者采用了定制的回忆调查方法，并在村庄中招募历史专家进行数据的核实和校正。调查员通过面对面访谈、村庄会议和数据对比，确保数据的准确性和一致性。

矿产冲击

• 索尼Playstation II和钶钽矿的需求冲击：2000年，索尼宣布将在圣诞季发布PlayStation II，这导致钶钽矿需求大幅上涨，价格从每公斤90美元飙升至590美元。由于钶钽矿主要通过手工开采、运输困难，武装团体开始抢占矿区，通过垄断矿产开采区域获取暴利，建立非法的税收和保护体系。这个需求冲击提供了研究外部市场需求突然变化如何影响武装团体行为的机会。
• 黄金价格的需求冲击：黄金是一种价值高、体积小且容易隐藏的矿物。2006年全球金融危机后，黄金作为避险资产的需求大幅增加，价格在短时间内大幅上升，2012年黄金价格比危机前上涨了6倍。由于黄金价值高且日常产量较小，矿工更容易隐藏其生产的黄金，导致武装团体不能直接从矿区获取收益。因此，他们转而在矿工及其家庭居住的村庄征税，实施更复杂的税收体系，如工作许可证和消费税等。

⬇️下图展示了钶钽和黄金价格变动的趋势：

回归方程

OLS估计的形式是：

\[ Y_{jt} = \beta_t + \alpha_j + \gamma_c C_j p_{c,t} + \gamma_g G_j p_{g,t} + \epsilon_{jt} \] 模型解释：

• \(Y_{jt}\) ：表示地区 \(j\) 在年份 \(t\) 的某个二元结果变量（如是否存在固定土匪、税收、暴力垄断、安全服务等核心功能）；
• \(\beta_t\) ：年份固定效应，控制不随地区变化但随时间变化的因素；
• \(\alpha_j\) ：地区固定效应，控制不随时间变化但随地区变化的因素；
• \(C_j\) ：表示某地区是否拥有钶钽矿的二元变量；
• \(G_j\) ：表示某地区是否拥有黄金的二元变量；
• \(p_{c,t}\) 和 \(p_{g,t}\) ：分别表示第 \(t\) 年钶钽矿和黄金的价格对数；
• \(\gamma_c\) 和 \(\gamma_g\) ：分别表示钶钽矿和黄金价格变化对武装团体行为的影响；
• \(\epsilon_{jt}\) ：误差项。

由于矿产价格可能受武装团体活动的内生性影响，作者使用了美国的矿产价格（钶钽矿和黄金）作为工具变量。这确保了矿产价格的外生性，避免了因内生性带来的偏差。

结果

国家职能的出现

• 暴力袭击：图3展示了各个年份中不同地区遭受武装袭击的比例。通过分析，发现钶钽矿区在2000年的暴力袭击增加了27.1%，而黄金矿区仅增加了4.8%。这表明武装团体更多地争夺钶钽矿等可观测、易运输且利润丰厚的矿产资源。这种现象符合“掠夺效应”理论，即武装团体通过暴力争夺具有高经济价值的资源。相比之下，黄金由于体积小、易于隐藏，减少了矿区内的暴力攫取行为。对黄金的开采，武装团体倾向于通过其他手段获取收益，而不是直接暴力占领矿区。
• 解释产出税、固定土匪与保护功能：武装团体为了攫取矿产资源，发展出了两种主要的税收方式：产出税（Customs Tax）：武装团体通过在矿区出口处设立路障、检查运输物资并收取与产出量相关的税收。这种税收方式在钶钽矿区更为普遍，因为钶钽矿具有较低的价值-重量比，运输方便，且较难隐藏。入场费或工作证（Entry Fees/Working Permits）：在黄金矿区，由于黄金容易被矿工隐匿，武装团体难以在矿区直接征税。因此，他们转向征收工作证或入场费，要求矿工支付费用才能进入矿区工作。这种税收方式在黄金矿区更为普遍，表明武装团体为了克服黄金难以征税的挑战，调整了其攫取策略。
• 谁是固定土匪：研究将固定土匪分为四种类型：村庄自卫民兵、区域民兵、外部武装力量以及刚果国家军队（FARDC）。各类武装团体在税收、暴力以及与当地居民的关系上存在明显差异：村庄自卫民兵和区域民兵：这些团体通常由当地居民组成，成员与村长的族群背景相似，因此更受当地居民的支持。约55%的村庄民兵与村长是同一族群，且村庄民兵在29%的情况下被认为具有合法性。相比之下，区域民兵的合法性较低，且他们往往在更大范围内活动。外部武装力量和FARDC：外部武装团体（如FDLR、RCD等）和FARDC成员虽然有时也参与矿产的非法征税活动，但其与当地居民的联系较为薄弱。外部武装团体往往被认为是“外来势力”，与当地居民的文化和社会联系较少，合法性较低（仅17%的外部武装团体被认为是合法的）。

国家的福利职能

作者通过对支持村庄中随机抽取的家庭数据来衡量其福利：

• 储蓄指数：根据家庭每年购买牲畜的数据，使用主成分分析法（PCA）构建了一个储蓄指数；
• 婚礼数量：用每年在村庄中举行的婚礼数量的对数作为衡量社会投资的指标，婚礼在新娘嫁妆文化中是一项昂贵且重要的投资；
• 移民数量：用迁入村庄的移民数量对数来反映生活在该村庄的相对吸引力。

这些变量共同构成了福利指数，通过主成分分析法标准化。为了控制矿产价格变化可能引起的家庭迁移效应，作者仅使用了2000年之前已定居家庭的数据，并将每个家庭的观测值聚合到支持村庄×年份的平均值上。此外，标准误差在支持村庄层级上聚类。

矿产价格冲击的异质性影响

• 钶钽矿价格：在没有固定土匪的支持村庄，钶钽矿价格上涨会显著增加家庭福利。然而，在有外部固定土匪的村庄，这一效应几乎没有显著变化。相比之下，若固定土匪是民兵，钶钽矿价格的上涨对家庭福利的影响显著增加11%；
• 黄金价格：与钶钽矿类似，民兵或FARDC的存在使得黄金价格上涨对家庭福利的正面影响显著增加。

国家核心职能的强化

• 钶钽矿的影响：钶钽矿价格的上涨会促使武装团体在矿区建立暴力垄断。然而，钶钽矿的价格上涨与支持村庄行政系统的撤销有关，这被称为“行政资源诅咒”，即由于集中精力于矿区暴力控制，武装团体在支持村庄中减少了行政管理的投入；
• 黄金的影响：与钶钽矿不同，黄金价格的上涨促进了武装团体在支持村庄中发展复杂的税收体系（如市场税、投票税、收费站税等）。研究表明，黄金价格的上涨显著增加了税收复杂度、财政和司法管理的可能性，以及“强化性国家功能指数”的提升。

固定土匪如何强化国家职能？

• 官方文件和印章：在60%的案例中，固定土匪发展出了正式文件和官方印章，标志着他们治理的正式化；
• 市场与商业管理：在少数案例中（约6%），他们创造了本地市场并规范了当地商业活动；
• 宣传与合法性：大约41%的案例中，固定土匪开展了旨在获得合法性的宣传活动；29%的案例中，他们通过仪式巩固其地位；
• 打击宗教领袖：在17%的案例中，他们通过猎巫等手段打压反对他们的宗教领袖，以维持对当地信仰系统的控制；
• 间接统治：在55%的案例中，固定土匪取代了传统的酋长角色，而在其余案例中，他们与当地酋长合作，通过间接统治维持控制。

结论

• 土匪与国家核心职能的形成：武装团体（固定土匪）在资源丰富的地区逐渐承担了类似于国家的功能。这些武装团体通过建立暴力垄断、征收非法税款以及提供安全保护，履行了国家的核心功能，如税收、暴力控制和对被征税者财产的保护；
• 资源类型对治理模式的影响：不同类型的资源对武装团体的行为模式有着显著差异影响。钶钽矿这种体积大且易于运输的矿产促使武装团体直接控制矿区，通过暴力垄断获取资源。而黄金则由于其易于隐藏、难以追踪的特点，导致武装团体更多地通过控制矿工生活的村庄来间接获取收益。他们在村庄中引入了工作许可证和其他形式的税收机制；
• 武装团体对家庭福利的影响：武装团体的存在对当地家庭的福利产生了复杂的影响。当武装团体的任务与改善当地居民福利相关时（如民兵或刚果国家军队FARDC控制的地区），这些团体能够对当地居民的福利产生正面影响。例如，固定土匪通过提供保护和稳定的税收制度，使得当地家庭的资产拥有率、婚礼数量和迁移率增加。然而，外部武装团体（如外国武装势力）则未能对当地居民的福利产生显著的正面影响，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是负面的；
• 国家职能的强化：黄金价格的上涨不仅促使武装团体征收更多类型的税款，还推动了他们发展更复杂的财政和司法管理系统。武装团体通过建立财政管理机构、司法系统以及多种复杂的税收制度，逐步强化了其治理功能。这些举措使得武装团体在某些地区逐渐演化为类似国家的治理机构，履行着更复杂的国家功能；
• 合法性和治理的复杂性：武装团体为了巩固其治理地位，采用了多种策略来获取合法性，包括宣传活动、仪式化的入会仪式以及通过猎巫等手段打击反对势力。此外，部分武装团体还试图与传统的地方酋长合作，通过间接统治的方式维持对当地的控制。

号外

• 本期又回到了我很喜欢的起源问题，On the Origin of xxx，可真有意思呀；
• 我感觉这篇论文写得有点绕，有兴趣的小伙伴建议多多阅读原文；
• 关于国家的起源，有许多理论，如：“战争造就国家（暴力与征服理论）”、社会契约论、农业定居理论、水利假说等，后续会有更多关于国家起源的推文。

原文信息

De La Sierra, Raúl Sánchez. "On the origins of state: Stationary bandits and taxation in Eastern Congo."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28, no. 1 (2020): 32-74. https://doi.org/10.1086/703989